东拉西扯开个头
农历二月，万物复苏。桃红李白，莺鸣燕来，陆游有名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语出天然，清风扑面。我亦宿于一小楼，卧听夜雨，正待模仿陆诗憋出一二佳句，不知何时窗下窜来两只野猫打闹，叫春叫了一夜，叫得我诗兴阑珊，却春心萌动，但见桃花上脸、娇喘连连，恨不能立时三刻跳下床去，被发跣足，扑向那桃色满目的春野……
白居易诗云：“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问题来了，去哪呢？
疫情未了，尾大不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时切切不可远行，一也；春花有序，次第而开，邂逅一场烂漫花事，必得踏准花期而行，二也。两个算计一合龙，一个地名已然落入彀中。
曾闻一谜，谜面是：金银铜铁，猜一地名。
此题一出，冰雪聪明的你，定然大腿一拍抢答道：无锡！
正是无锡。
无锡这一地名，其实与五金并无瓜葛。无锡为古越语，“无”是发语词，无实意，“锡”，则因古越语佚亡而不可考。江浙地区的余杭、姑苏，亦与无锡同类，均属齐头式地名。
无锡位于苏南膏腴之地，辖五区，领二市。两个县级市，北为江阴，南为宜兴，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皆是令人一游三叹、乐而忘返的去处。
我母亲正是江阴人，上世纪四十年代，走出桑塘苇荡，前往上海求学。于今九旬有余，鬓毛已衰，乡音不改，一口吴侬软语，与父亲硬扎扎土掉渣的苏北淮安话大异其趣。说来也怪，二老都是十来岁便离开家乡，共同生活了大半个世纪，饮食习惯早已趋同，但在方言上，却如此泾渭分明、互不搭调……
此番出游，计划先行江阴，再至无锡，最后借道宜兴回皖。 兜转一圈，圆一个大无锡的梦。当然，敲黑板、划重点，还是名列世界三大赏樱胜地的鼋头渚。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走起！
- 甲 -
今日春分。昼夜均分，时长各半。
天色稍亮，便驾车出城东向疾行，之所以早早赶路，为的是多转几个江苏高速服务区。
去年国庆，江苏服务区火了！网友们纷纷表示，完全颠覆了对高速服务区的固有认知。看了网上照片，我也好奇：这是桃花源？是天鹅堡？还是香榭丽舍大道，抑或是迪斯尼乐园？
马鞍山过江，行一个时辰，便到了茅山服务区。
服务区依山傍水，建于伸向湖中的舌状半岛。沿湖有石砌步道，通向道德经环形碑。伫于湖畔，远眺茅山，透过潇潇春雨，道观依稀可辨，飘雾流云，宛如神仙府弟。
茅山是道教上清派的祖庭。道教兴于东汉，盛于唐宋，作为本土宗教，与外来的佛教大相径庭。
佛教认为，人活在世上，就是捱受苦刑，且循环往复、永无尽头。只有通过觉悟，实现涅磐，方能跳脱六道轮回，往生佛菩萨的世界，从此无疾无苦，欢喜自在。
道教则珍惜人生，积极入世，主张内修外养，延年益寿，“顺成人，逆成仙，全在阴阳颠倒颠”，先求长生不老，再思白日飞升、羽化登天。
两教之异，一言蔽之：“道曰今生，佛说来世”，就此打住，继续旅程。
过滆湖，下高速，行半个时辰，便到淹城遗址。
“明清看北京，南宋看杭州，隋唐看西安，春秋看淹城”。遗址规局，恰与《孟子》“三里之城，七里之廓”的记载相合。
淹城建于2500年前，城邑之主是吴国的季札。季札是吴王的少子， 三次让国，退隐山林，贤明博学，思接千载，时与孔子齐名，有“南季北孔”之称。
复上高速，经淹城服务区，转沪蓉高速前往江阴。车过常州北的龙虎塘高新区，穿行在车流中，我忽然想起，这段路面下的某处，曾是外公外婆的埋骨之地。
这块地界，常州与江阴犬牙交错。母亲虽是江阴人，老宅却紧挨着常州。记忆中，外公寄往乡下的信缄，一笔颜体板板正正，抬头几个字，便是“常州北门外龙虎塘”。
同样记得的，是外公的山羊胡子，外婆腕上的念珠……
外公外婆生养了11个孩子，只活了母亲姐妹二人。家中仅二十来亩地，因办乡学，雇人耕种，却因此在土改中划成了地主。失去衣食来源，加之年事渐高，两位老人便随姨妈生活，辗转甘肃的武威、张掖等地。1964年，来到上海，投奔了我的父母。
上面三位老人，下面五个孩子，母亲常年患病，家里生活十分清苦。外公嗜酒，馋极了，偷偷将做菜的料酒呡上一口。外公烟瘾大，不好意思问母亲要钱，我放了学，便大街小巷满地找烟头。好在那时没过滤嘴，总有烟屁股剩下，盯着个抽烟的，往往跟个半条街。
外公将烟头一个个小心剥开，剔去炭焦的部分，将烟丝聚拢起来。烟纸由报纸裁成，工具则是筷子，就这样擀出了一根根烟卷。
烟卷最后插在了水烟壶的烟座上。外公深吸一口，许久，方见他吐将出来。烟壶咕噜，烟头明灭，是我心中遥远而温暖的记忆。
文革乍起，到处揪斗“地富反坏右”，外公外婆胆颤心惊，逃回了龙虎塘。其实乡下更蛮，未出仨月，外公外婆一周内相继离世，他们生生是吓死的！
至今我为之抱屈的，不是两位老人的亡故，而是他们最终还是没睡上早早备下的棺木。
小时回老家，见过那两口寿材，棺首描金绘彩，通体油黑锃亮。棺木一年一漆，经济再窘困，母亲与姨妈这笔钱还是要出的。据族人后来说，外公外婆是用篾席卷了，埋进了乱坟堆。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开新区，建高速，二老骨殖不知所终……在狂热与仇恨的裹挟中，外公外婆这代人，这类人，卑为虫蚁，渺若浮尘，分分钟人间蒸发……外婆为佛门居家弟子，一生茹素，与人无争，如真有果报一说，善根深厚的老人，想来已往生极乐……
过龙虎塘不远，是芳茂山服务区，服务区以恐龙为主题，吸引了不少旅人来此用餐。点了一盘饺子，打发了午饭，便赶往江阴的海澜飞马水城。
水城格局之大，实实令我惊异，因有视频，文中不赘。
出水城，经华西，抵江阴，未及放下行囊，直接去了刘氏兄弟故居。
- 乙 -
刘氏故居坐于十字路口，三进院落，粉墙黛瓦。上世纪初叶，刘氏三兄弟走出这座江南小院，走向上海，走向北京，走进了中国近现代的文学史、教育史与音乐史……
老大刘半农，今人知其名者寥若晨星，但他发明的一个汉字，却是今天高频率的常用字。
“她”，女性第三人称。
文言中，第三人称用“之”表示；白话文兴起，用“他”代之，泛指男、女及一切事物。随着白话文的发展，西语东渐，一个问题凸显出来。
譬如，汉语无字可与“She”对译，于是有译成“他女”的，有译成“那女”的，更多的人，则借用吴方言中的“伊”，指代女性第三人称单数，读来有点不伦不类。
刘半农白话诗《教我如何不想她》，首创“她”字，耸动听闻，女界掀起骂战，斥其歧视女性。半农倒也豁达，后来还编了本“骂人专辑”，报登启事，找抽找骂。
半农才具傲人，著述甚丰，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惜哉天不假年，1934年夏深入内蒙考察方言，染上时疫，遽然而逝，时年44岁。
刘半农因虱子叮咬得了回归热，而他的二弟刘天华，在北京天桥收集锣鼓谱，染上的是俗称“烂喉痧”的猩红热，离世时仅37岁。天妒英才，何至如此。
刘天华主张学习西乐，改进国乐，作有《病中吟》、《光明行》等多首二胡曲，“中西兼擅，理艺并长，而又能会通其间者，当世盖无第二人”。
老三刘北茂，继承其兄“改进国乐”之志，创作了100多首二胡曲。解放后，多年在安徽师大任教，平安度过文革之厄，得享天年。
刘氏故居东北方百米许，便是江阴文庙。信步踱去，迎门为泮池，池上石拱桥三座，“三穿九孔”，合乎王礼。中轴线上，次第三进，两侧古柏森然。
文庙又称学宫，是祭孔、讲学的地方，也是儒学教官的衙署。各地文庙，规制相同，江阴文庙，亦无异处，我却盘桓良久，渐渐有种“胸中丘壑，眼底山河”的况味……
流血飘橹的“江阴八十一日”，祸起剃发令，便是从文庙发难。
17世纪中叶，古老中国外寇内患，狼烟四起，改朝换代，江山易容，继宋元之后，第二次亡于异族。
顺治二年，清军攻克南京，发布剃发易服令。江阴知县方亨到任，召集士民传谕，并令书吏抄写文告。书吏掷笔于地，愤然曰：头可断，发不剃！一时群情汹汹，方亨走避。
自午至夜，已有万人啸聚，执械鸣锣，欲与清军死战。翌日，绑了方亨，剥去官服，于县署裸杀祭旗，又推举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三人为首，整顿兵器，布阵守城。
这一天，是1645年闰六月初一，“八十一日”首日。
多铎起初并未重视，后逐渐增兵，至破城共投入24万清军，却在江阴城下，连折三王十八将并士卒75000余人。话说国防部长史可法领十万军马督师扬州，尚数日瓦解，而阎应元一介小小前任典史，一个退休的县公安局长，却带着江阴十万义民，碧血孤城八十一日，创造了战争史上的奇迹。
清军前敌统帅为明降将刘良佐，策马城下，泣劝应元归降，应元凛然曰：“有降将军 ，无降典史”，箭镞如雨，逼退良佐。
城破之日，冯厚敦携妻女自缢于文庙明伦堂。陈明遇身负重创，血喷丈余，持刀僵立，死而不倒。阎应元领千余人拒敌东门，力战不支，顾从者道，“吾报国事毕矣”，拔刀自刺，未死，复投湖中，为清兵生擒。
良佐与应元有旧，抚其背号哭之，应元喝退，骂不绝口。清贝勒令其跪下，应元昂颈不从，枪刺其胫，“血涌乃仆”。是夜，应元拘于栖霞庵，痛极而嚎，迭声“速速杀我”，至天明哀声乃绝。
江阴沦陷，全城殉国。投河自焚，先死为幸，虽七岁小儿，亦从容赴死。城中河道，尸骸相叠，水中鱼鳖，因取食尸腹，皆转为赤色。
江阴九九之难，死百姓18万，遗民仅存53人。有妇人殉节前题诗曰：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翻看历史的合订本，心中五味杂陈。
130年后，乾隆赐谥阎应元“忠烈”并立祠祭祀，此时的国人，已是开口必称“我大清”了；又130年，民国了、共和了，遗老遗少们为保住那根满族的猪尾巴，上演了一出出抗拒“剪辫令”的血案；再100年，中华一家，满汉无别，往事已邈，休得再提……
国家与国界、疆域，大旗变幻，亘古无常，分分合合，兴废存亡；但民族性格、民族精神，却是恒定的，是刻在骨子里、流在血液里的东西。阎应元及十万江阴义民，将这骨子里血液里的东西，以最极端的方式演绎出来，天地动容，山河永铭。比之史可法、郑成功，阎应元可谓籍籍无名，在我看来，其智其勇，其忠其义，却更是光昭日月、彪炳千秋的存在。
据说，阎公之墓在江阴要塞小石湾，明天去山上转转，心烛一盏，以寄追慕之思。
- 丙 -
昨日十分辛苦，天色擦黑，还赶了江苏学政衙署、国民党江阴要塞司令部两个场子。醒转之时，窗外曙色熹微，天际一抹红霞，谚云“有雨天边亮，无雨顶上光”，掐指一算，天要放晴。
退了房，到天华广场转了一圈，便驱车鹅鼻嘴。进得园去，依着指点，一头钻进山腹的隧道，隧道颇有年岁，系当年国民政府抵御日军而建。行约五、六分钟出洞，天光云影，大江横波，已到了江边，不远处，即是依山临江的子胥过江亭。
顺着山阶，下到水边。时方农历二月，春汛未至，静水流缓，江水拍打着岸边的岩礁，合韵合律，如歌如吟，悉心聆听，似闻天籁。隔着雾气朦胧的江面，对岸的码头、浮吊依稀可见，那便是泰州辖下的靖江了。如今隔江相望的苏南苏北同属一省，春秋时却分治吴楚，互为敌国。我现在的歇脚处，据说便是伍子胥叛楚投吴、过江上岸的地方。
眼前的江面，宽不过三、四里，2500年前，江阴正处于入海口，那时江面的宽度，十数倍于今。月黑风高，一苇南渡，形色仓皇，前途未卜，遥想子胥当年，为之扼腕而叹。
子胥父兄为楚平王所杀，一路乞食，逃往吴国，成为吴王阖闾的重臣。竭诚辅佐，助吴霸业，前506年，攻入楚都，掘平王墓，鞭尸三百，报了父兄之仇。
伍子胥性格刚烈，“长于图敌，不善谋身”，注定了他的悲剧结局。
夫差即位后，拜子胥为相，攻伐越国，勾践请降。子胥识破勾践的韬晦之策，力劝吴王灭越，但夫差为奸臣所谗，反诬子胥有谋逆之心，赠剑赐死。子胥仰天长叹，嘱家人将其双睛挖出，悬于都城东门，要亲眼看着越军攻入吴都。
夫差怒极，将子胥尸身抛入钱塘。勾践卧薪尝胆，后来果然灭了吴国，夫差羞于与子胥阴间相见，白布蒙眼，横剑自刎……
沿江边栈桥西行，见有一亭，凌波翩然，亭名“寒江独钓”，亭碑言词凿凿：此处即为姜太公钓鱼处。
我有点懵。
《史记》确有“太公望吕尚者，东海上人”之说，《孟子·尽心》亦有“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的记载，但太公钓鱼，为的是文王上钩，这周文王居于西岐，离此遥遥三千里，难道会缩地法，有趱行术？
好在连环画看得不少，还记得太公钓于渭水的故事，直钩无饵，离水三尺，这一行为艺术终于诱发了文王的好奇，“钓人不钓鱼，七十得文王”。
查了一下，不得了，太公钓鱼处，除了正宗的陕西宝鸡，河南卫辉、江苏常熟也在凑热闹。史书觅个仨瓜俩枣，便攀扯个古迹出来，此风已成蔓延之势……
栈桥向西蜿蜒，过“江尾海头碑”，尽头处又有一亭，名“看云听潮”，凭栏俯察，可观江水倒流的异象。
转身拾阶而上，至鹅山炮台。登高瞩远，无限山河，但见大江如练，汤汤西来，至此骤然紧束，形如咽喉。北岸孤山与南岸黄山，恰似锁喉的两条巨腕，而江阴要塞，便坐在了黄山的巨掌之上。近代两场著名战事，相隔12年，上演于兹。
一为抗日战争期间的江阴保卫战。
1937年8月，日军试图溯江西进，三个月内占领中国。国府方面，将海军主力全部调至江阴，并以沉船封江应对。
自8月至10月，战役逐步展开并日趋酷烈。在空中，在水面，在陆地，中国海空军及要塞部队，与日军展开了殊死搏斗。最终，中国以海军主力全灭、陆军伤亡万人为代价，死守江阴三个月，重创日军主力第13师团，从而阻遏日军沿江西进，保护机关、工厂、学校向西南转移，为空间换时间的持久抗战，奠定了基础。
一为解放战争期间的江阴要塞起义。
1949年4月21日，西起九江、东至江阴，长达500余公里的战线上，渡江战役全面发动。江阴要塞守备部队临阵起义，国民党长江下游防线訇然洞开，划江而治无望，宁沪转瞬易手，民国大陆覆亡，再无挽回余地。
晨雾渐渐散开，看向东面，江阴大桥在阳光中熠熠生辉。东去的长江，正小心翼翼地从桥下穿过，过了这个狭窄的地段，便可放开身子，从此无拘无束，向大海奔去……
- 丁 -
徐霞客故居在江阴马镇，从江阴市区上高速，半个时辰便到。
故居为三进两厢的明代江南民居，院内有株罗汉松，传为徐霞客手植。故居对门为仰圣园，园中有湖，白鹅数只，凫波碧水；湖畔凉亭暖阁、短桥长廊，景随步移，极具巧思。
过晴山堂，为霞客墓。墓为明式移葬墓，碑为清初原物，直书阳文“明高士霞客徐公之墓”。晴山堂前，有霞客立像，清瘦矍铄，飘然若仙。
徐霞客其人其事，我曾有三不解。
其一，作为明代“知青”，参加科举，求取功名，“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才是最为正能量的励志故事，霞客痴于山水，长辈不管不问？
原来，霞客的曾祖徐经，曾因考场弊案除了仕籍，此后徐家几代人，便淡了功名之心。霞客童子试落榜，其父非但不恼，反而乐呵呵地说：儿啊，你打小爱看地图，就由着自己的心性周游列国去吧！400年后有个杨某人说得好，祖国风景多，人生时光少，玩一个，赚一个。他的话，你千万记住啰！
其二，孔子曰“父母在，不远游”，霞客30年间16次出游，远涉云贵，深入不毛，作为世家子弟，这规矩他不懂吗？
原来，霞客之母王氏，是位明事理的老太太。霞客22岁时第一次计划出游，忐忑地向母亲禀告，“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只是……只是孔子曰……”母亲打断话头，乐呵呵地说：儿啊，你想多了！孔圣人不还说了么，“游必有方”，只要不闯红灯不超速，时不时朋友圈发个游记，不就成了？记住啰，拍点照片和视频，让***我也饱饱眼福！
其三，徐家自曾祖以来，家境已然败落，经年游历，所费不赀，且不说衣食住行，景区门票动辄便是一百二百，并无生计的霞客，盘緾何来？
原来，徐霞客乃我国驴友第一人，亦是古今穷游第一人。彼时，并无圈景售票之事，这笔钱省了。至于住宿，可以负责任地说，霞客从未住过酒店，甚至连上下床、大通铺的“青年旅社”也没住过。察其行止，或祠、或庵、或坟，或洞穴、荒舍、船头，唯乞遮风避雨，无求华屋暖衾。说到食，那就更简单了。“剖橘柚为餐”，“烹竹豚而食”，或者一路拣些野菜，去人家换些米粥，“能忍饥数日，能遇食即饱，能徒步数百里……”
1636年，是徐霞客平生最后一次壮行。高堂已逝，再无牵挂，耗时四载，万里西南。经浙赣、走湖广、抵云贵，苍山洱海，雪峰江源，“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儿时心愿，已然了却。
且慢，还有一桩未了之事，要代人了之。
那是一位同行僧人的遗愿。僧人法号静闻，出家江阴迎福寺，刺指血书，抄录了《法华经》，要供在大理的鸡足山。那夜泊舟江上，忽群盗蜂至，乱刀中静闻被创。勉强行了几日，伤势渐重，终告不治，遗言嘱曰：若携吾骨至鸡足山，死而无憾。
霞客将静闻尸身焚化，用了一天时间，从炭灰中将残骨一一拣出，“包而缝之，置于竹箧下层”……又是一年腊月，霞客背着静闻遗骨，走进了鸡足山祝圣寺，古刹僧众，无不唏嘘……
此时，霞客“双足已废”，捱至与缅甸隔河相望的腾冲，“心力俱瘁”，再也挪动不得，计划中的出境游只得放弃。腾冲，竟成了西行的终点，也成了霞客旅游生涯的终点。
寓居丽江期间，霞客结识了好友木增。木增为丽江土司，指派十八个精壮纳西汉子，一路滑竿，历156天，将霞客送归故里。
回到江阴几个月后，徐霞客辞世，放飞自我的一生，在留下60万字游记后，划上了句号。今天，《徐霞客游记》的开篇之日，5月19日，被定为中国旅游日。
- 戊 -
出了徐园，时交正午，在马镇吃了奥灶面，便驱车无锡市区，直奔东林书院。
书院在无锡城南，格局不大，略显促狭。内有牌坊、泮池、精舍、祠堂等建筑，雍塞杂陈，似无章法。正是从这个小小园子发端，明末的一出出大戏正式开演。
顾宪成，无锡人，万历朝的吏部文选司郎中。此官虽是五品，权柄甚大。吏部尚书即中组部长暨人社部长，管的是省部一级官员任免，吏部郎中管的，则是次一级的地局级干部。宪成直言敢谏，早已逆了龙鳞，又因连荐数人，皆为万历所恶，于是罢官革职，回了老家。
返乡后，宪成不甘寂寞，将宋代大儒杨时的东林书院稍作整饬，聚众讲学，非议时政，一时名声大噪，高士云集，旋即发起东林会约，“东林党”由此开枝散叶。
依庸堂上，有宪成所撰名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在心"，脍炙人口，激荡了古今多少士子的报国之志。
在明末浑浊的政治空气中，东林党人是一股清流。他们关心国事，力除积弊，反对空谈，崇尚实务，忧民之心拳拳可鉴。其对立面，是宦官政治集团“阉党”。围绕立嗣的“国本之争”，相继发生梃击、红丸、移宫三案，党争愈演愈烈，政治迅速恶化，最终，两者合力，将明王朝送入终局。
从技术角度讲，比之腐败的阉党，东林党为害更甚。他们“不与民争利”，主张减免工商税收，致使税源单一，于是国库空虚、耕农破产，遍地流民成为闯王不竭的兵源。至崇祯帝，明王朝病入膏肓，再无回天之力……
到钱钟书故居与无锡工商业博物馆转了转，已近黄昏，便匆匆赶往南禅寺。
南禅寺始建于南梁，寺中妙光塔七级八面，檐悬铜铃，有“十里传闻金铎响，半天飞下玉龙来”之誉，旧为无锡八景之一。
佛教自东汉传入，至南北朝已势如井喷。北朝的北魏，自文成帝以降，开山凿窟，耗尽民力。至胡太后时期，举凡一间庙宇，有外国沙门千余人挂单，而国中百姓，入寺为僧者竟十有五六。
“北造像，南造寺”，南朝大举兴佛、广修庙宇，至南梁成鼎沸之势，杜牧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风雨中”，其实何止此数，南梁全国佛寺三千，仅南京便七百有余。无锡这座南禅寺，便是梁武帝萧衍时期所建。
这位梁朝开国并在位五十年的皇帝，有着那个时代几乎最完美的人设和最辉煌的过往，却在86岁的垂暮之年，饿死在了冷宫里。
当年的兰陵公子萧衍，天资俊逸，学冠群伦，与谢朓、沈约等，合称竟陵八友。工书画，善骑射，纹枰占卜，无所不精，注经编史，无所不能。为齐将时，大败北魏十万兵马，立下赫赫战功。502年，迫齐帝禅位，改国号为梁。
初登大宝，励精图治，萧衍决心做一个好皇帝。
无论寒暑，总是一袭布衣。一顶帽子戴三年，一床被子，几乎盖了一辈子。黎明即起，批阅奏章必至深夜，冬天舍不得生个炭火，双手冻得开裂。他不近女色，他从不喝酒，他在百姓百官心中，是父亲，是太阳，是近乎神佛的存在。
而他自认罪孽深重，只有皈依佛门才能得到救赎。65岁时，第一次入寺为奴，百官动用巨款将其赎回，没过两年，他又躲到庙里做了清洁工。如是者四，国库折了四亿钱。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佞佛之害，伤及国本，终致“侯景之乱”。萧衍被囚台城，断粮二月，活活饿死。
……沿南长街向清名桥方向行去，已是掌灯时分，街市、河道，皆是高高挑起的红灯笼。春风微醺，夜色撩人，浆声灯影，风情万种。
是夜，宿于清名桥头。运河迤迤入梦，别有一番韵致。梦中正与三两至交坐船夜游，伶人抚琴，烛影摇红，痴醉间，忽地众人皆换了装束，酷似东林书院画像所见。俯首自视，亦是身着明代盘领补服，前襟补子上，金线绣就一只仙鹤：“一品！一品啊……”大喜若狂，跃起自拍，脚下一个趔趄，竟将手机飞了出去……吃一吓，醒了。
- 己 -
惠山古镇以古祠麇集而名，国中无出其右者。祠堂群中，计有宗祠、专祠十大类，主祀、配祀数百人。倘佯其间，仿佛走进岁月掩映的时光隧道，古贤们的呼吸与足音，细细体察，近在咫尺。
镇中有河，不甚清洌，骑楼夹岸，古木森然。沐着融融春阳，河边茶摊坐满了茶客，吴语绵绵，皆为本地人。外来客如我者，断无此等悠闲，负囊疾行，自晨至午，想将古镇睃个通透，却仅仅走了三两个角落。
自唐以降陆续营造的百余古祠，群像般簇拥在一起，李纲、陆羽、春申君，朱熹、倪瓒、范仲淹，钱鏐、于谦、司马光……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从历史的罅隙中浮现出来，诉说着或沉郁悲壮或荡气回肠或哀婉曲折的家国往事。
薛中丞祠，薛福辰为慈禧太后打胎的传说，令人莞尔一笑；华孝子祠，鸡皮鹤发仍孩童装束的孝子华宝，令人肃然动容；驻足顾端文公祠，那幅“家事国事天下事……”的名联，撩动缕缕思绪；周光霁祠里，爱莲堂上读《爱莲》，亲近那颗“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灵魂……
蜻蜓点水之游，实在对不住它的丰厚底蕴，带着几分遗憾，与古镇惜别。
下午去了蠡园。
这个时节，满园桃花开得正盛。桃花坞里摩肩接踵、欢声鼎沸，尤其一众妇人，更是一头扎进花枝，搔首弄姿，作“人面桃花相映红”状。无论妍媸老幼、燕瘦环肥，个个顾盼神飞、仪态万千，这才是最美的风景。我亦不能自持，一发孟浪起来，恰似螳螂捕蝉……错……恰似花丛扑蝶，用镜头追逐着丽人们的姿色，而其中身着汉服者，更成为我猎取的焦点。
渐渐地，有些失望。穿着汉服，却无发髻、头饰与之相搭，其间不经事的，还辣眼睛地扎了丝巾显摆。于是兴味索然，于是想起了西施，“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便是美人当年行走于兹的风韵吧……只是，她的归宿，真的是这太湖边的蠡园，真的是携手范蠡，终老于此吗？
……春秋晚期，吴越争霸东南，“浙江”打不过“江苏”，越王勾践入吴为奴。吴王听谗，未亡其国，三载后将其放归。勾践回国后，卧薪尝胆，十年生聚，隐忍待机，灭吴雪耻。
除了撺辍夫差大修殿宇耗其民力，离间吴国君臣杀害伍子胥，勾践还使出了必杀招美人计。诸暨女子西施，被选派执行这一光荣任务。
西施虽有沉鱼落雁之容，还有个浣纱女的雅号，说到底也只是个乡下洗衣妇。什么有国才有家的道理，什么吴王掠地屠城的大恨深仇，于她无关痛痒，在男女之事上，更是懵懂无知。
培训三年，老师范蠡。从爱国主义教育，到房中术秘技，乃至唱歌跳舞走猫步，范老师悉心教诲，并抢在吴王之前，占有了西施。
西施执行任务的具体过程，史书并无记载。反正，没等西施上手段，这吴王的身子已是酥了。大王酥了，吴国也就瘫了，前473年，越攻吴，吴亡，夫差自尽。
鸟尽弓藏，这个成语就是从勾践这儿来的。范蠡活络，化名“陶朱公”遁入江湖；文种迂执，恋栈不走，落了个赐死的下场。
西施不知所终。
西施的结局，后世主要有三种说法。
一是隐居。最早见于东汉袁康《越绝书》，“吴亡后，西施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
二是自尽。负疚夫差，不能解脱，自缢于馆娃宫。
三是沉水。此说最为靠谱，《墨子》云，“吴起之裂，其功也；西施之沉，其美也。”
吴起所以被车裂，是因功劳太大；西施所以被沉江，是因美极魅主。《墨子》与西施的时代最为接近，此说较为可信。
但沉水的缘由与凶手，又有多种说法。
吴人说：夫差死后，吴人迁怒西施，用锦缎将其层层裹住，抛入长江；越后说：勾践垂涎西施，王后察觉，溺西施于钱塘；范蠡说：范蠡不知咋想的，与西施同游太湖，一个冷不防，将西施推入水中。
出于善与美的天性，人们最愿意相信的是第一种结局——范老师与浣纱女，功成身退，浪迹江湖，最后归隐蠡园，就像童话的结尾，“从此，他俩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 庚 -
天刚擦亮，便起床洗漱，驱车前往鼋头渚。就这般赶早，竟也晚了，鼋头渚外围的车辆，已拥堵到数公里开外。
“樱花烂漫几多时，柳绿桃红两未知”。樱花有早中晚三类，春分过后，鼋头渚的中樱正逢其时，其主要品种染井吉野樱，已进入所谓“樱吹雪”的盛花期，远近游人，蜂拥而至。
染井吉野樱又名日本樱花，花呈五瓣，先叶而来，初绽淡红，盛开转白。趋近观之，却也平常，但一朵花、满枝花，树树花，抱着团堆成山遮住天开将起来，又是何等的烈火烹油，何等的惊天动地。无风时，樱花如雪，层层叠叠；风起处，樱花如雨，扬扬洒洒。一静一动，两种意境，目为之夺，心为之颤。
花颜易老，倏忽五七日，那三万株染井吉野奏响的交响乐，便进入了最后的乐章。绵绵余韵，纷纷花雨，飘落水中，飘落肩头。此时赏樱，樱之凄美，最是令人动容。这飞离枝头的无奈，这扑向大地的决绝，这零落成泥的宿命，不正是一个个的人生？但，一瞬灿烂，已然无憾……
午后，前往灵山胜境。沿环太湖公路西行，过阖闾城折而向南，行不多时，便远远望见小灵山上大佛的身影。
相传玄奘取经归来，游至太湖之滨，见山川形胜，隐隐有天竺灵鹫之相，便将此地命名为小灵山，并嘱弟子在此开寺弘法。
九龙广场上，正在上演的音乐水幕“九龙灌浴，花开见佛”，再现了佛诞时的景象。佛祖生于其母右肋，落地即走，走而能语，周行七步，步步生莲，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佛教有三世佛的说法，按空间分，为横三世，按时间分，为竖三世。
横三世中，管西方极乐世界的是阿弥陀佛，胁侍为大势至与观世音菩萨；管东方琉璃世界的是药师佛，胁侍为日光与月光菩萨；中央的娑婆世界，便是我们所在的五趣杂居之地，由释迦牟尼教化，胁侍为文殊与普贤菩萨。大雄宝殿的佛像组合，多为最后一种。
竖三世中，过去佛为燃灯佛，未来佛为弥勒佛，现在佛便是释迦牟尼了。弥勒现在还不是佛，作为“一生补处”菩萨，住在兜率天内院等着接班，据推算，那是56亿年后的事了。
出广场，往梵宫。灵山梵宫堪称东方“卢浮宫”，顶部为五座华塔，后侧为曼陀罗形态的圣坛。廊柱高耸，穹顶恢宏，珠玉满堂，华彩绝伦。
随着1500盏莲灯瞬间点亮，音乐史诗《吉祥颂》的演出开始了。270度的环形舞台，用震撼的光影效果，诠释了释迦牟尼成就无上正觉的过程。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悲天悯人，更是大爱。佛祖见众生困苦而有不忍之心，进而萌生拯救世人之念，趺坐菩提树下，夜睹明星而顿悟宇宙真谛。
释迦牟尼正觉后感叹地说，原来人人皆佛，却因贪嗔痴而迷途，只要放下妄想与执念，就是佛啊！
步出梵宫，遥见正南的香水海中，有座红白相间、金顶耀目的城垣，那便是五印坛城。这是一座原汁原味的藏式寺院，四周环列着经幢、经幡与玛尼经筒。坛城内，彩绘壁画美轮美奂，酥油灯前，供奉着五方五佛。
中国三大佛教系统齐备，即汉传、藏传与南传。仪轨复杂、像设繁多以及政教合一，是藏传区别汉传的一个特点。但殊途同归，终极目的，都是要达到觉悟解脱的境界。
看着那些顶礼膜拜、匍匐前行的信众，我作为无神论者，敬重之余好生羡慕。我们与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死观。在他们看来，人生只是过场，死亡则是转机。我们眼中的死亡，是从精神到肉体全部的灭失，是坠入永恒的黑暗；他们眼中的死亡，只是一扇寻常不过的旋转门，门的后面，或许花更艳、天更蓝……
由登天道上行，抬头仰视，但见大佛双目垂视，嘴角含笑，右手施无畏印，以示除却痛苦，左手施与愿印，代表给予快乐，悲悯众生，大爱无疆。
我双手合十，心中默祷。慈悲我佛，祈愿三宝，加持我的家人和朋友，欢喜自在，无量光明！
- 辛 -
告别灵山，前往相邻的小镇拈花湾。
拈花湾将唐宋风韵、江南秀色及佛文化的禅意，集于一身且浑然天成，为国内所仅见。
拈花之名，极具禅意。一次佛祖说法，拈花无语，众人不解，唯摩诃迦叶破颜一笑。佛祖遂说，我之所传，妙处难言，不立文字，只能心授。说罢，将所用袈裟、钵盂赠与迦叶，以示别立一宗，这便是禅宗的缘起，也是“拈花一笑”典故的由来。
沿花间小径行去，见一门，门楣书有“一花一世界”五字。其字面意思，是通过一朵小花，便可窥见大千世界的全部秘密；其深藏的禅机，则是指人之开悟，如梦初醒，豁然洞明，达到超凡的境界。
可叹我一俗人，门下来回几趟，丝毫没有觉悟的感觉，视线却被花枝招展的妇人们引了去。
时值黄昏，斜晖晚照，衬起满街汉服女子，美得不可方物。绾起发髻，插上步摇，上衣下裳的襦裙，或绢或麻、或棉或纱。有讲究者，外罩直领对襟、绣鸾画凤的褙子，更显大气富贵。
尾而随之，随而窥之，但见一众汉服飘然若仙，如轻云之蔽月，如流风之回雪，子建之言，于今证矣！
跟了一路，却到了樱花林里，画风陡转，变成了和服的世界。
和服与樱花，挺搭。因从三国东吴传入，和服又称吴服。和服也是交领右衽，但前领高、后领低，脖子尤显其长，穿着布袜木屐，颠颠地走着小碎步，别是一样风情。
我细细观察，似乎无人对和服现出憎恶的神情。看来，中国真的强大了，国人的脸上，有了一份淡定、自信与宽容。
中日两国，生死冤家。近代以来风云流转、强弱互易，经历了此消彼长的好几个轮回。看着樱树林里的和服女子，忽然想起中日关系史上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长崎事件，日本称之为长崎清国水兵事件。
光绪十二年（1886年），清北洋水师镇远、定远、威远、济远四舰，前往长崎检修，并对日本进行“亲善访问”。这是中国海军对日本的首访，也是海军力量的一次集中宣示。其中镇远、定远为德制7000吨级铁甲舰，号称亚洲第一巨舰。围观庞大的钢铁怪物，码头上的人群惊叹不已。彼时，日本海军最大的三艘主力舰，也仅仅3000吨级。
8月13日，官兵上岸购物，酗酒后前往妓院寻欢，引发斗殴。肇事之因，说法不一。妓院指为清兵拒付嫖资所致，水兵则称受到不公待遇：日人嫖妓可随意进出，为何我等却要排队？警察闻讯赶来，试图平息事端，有水兵忽然暴起，用军刀将一名警察刺成重伤。伤人者旋遭逮捕，押至警署。
寻常争拗，很快演变成骚乱。镇远舰水兵400余人，直扑警署，舰上12吋巨炮亦褪下炮衣，炮口转向市区。面对坚船利炮，日方唯有道歉放人。
8月15日，舰队放假，450名水兵上岸观光。虽严禁执械，但多人仍然携带棍棒兵器，上岸不久，即伏击并杀死一名警察。日方早有预案，出动警察将水兵分割包围，市民亦鼓噪向前，以石块击之。当日，双方各死5人，伤50余人。
事件发生后，镇远等四舰进入临战状态，宣称“即日行动，置日本海军于不振之地”。李鸿章一面承认“争杀肇自妓楼，约束之疏，万无可辞”，一面放出狠话，“开启战端，并非难事，我舰坚不可摧，随时可以一战”。
此时，日方面对的，已不是一群水兵的骄狂，而是一个大国兵临城下的降维打击。最终，长崎事件以日方事实上的赔款和平解决。
这一奇耻大辱，激发了日本强烈的复仇意志。举国为海军捐款，天皇亦节衣缩食，甚至妓女揽嫖集资，孩童玩的游戏都叫“击沉定远”。
八年后的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全军覆灭。定远舰沉没，镇远舰俘往日本，编入日本海军序列。
福祸相依。日本挟甲午大胜，那股窜起的极端民族主义邪火，越烧越大，烧向了中国，烧向了世界，最后烧到了自己。又五十年，长崎毁于原子弹，全城死绝。
战后，人类告别了弱肉强食的丛林时代，长期的和平得以维持。正是和平的濡养，人类文明近五十年演进的丰硕成果，科学技术近五十年提升的生活质量，百倍千倍于前五千年。
……樱花大道上，汉服、和服仍络绎不绝，朝着镜头摆出各种姿势。天渐渐黑了，线条灯、投光灯、星光灯、洗墙灯四面八方地打过来，夜樱之美，远甚日间。花影光影，似真似幻，醉了夜，痴了人，此时，便有一首不知何时读过的小诗，带着几分禅意，涓涓滴滴，从心底流了出来：
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追寻；
一花一天堂，刹那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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