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3日上午10时,共和国礼炮兵在天安门广场鸣放礼炮70响。赵世伟摄
北京市大兴区,近南五环,武警“国字号部队”——礼炮中队就驻扎在这里。
与处于闹市的其他“国字号部队”相比,礼炮中队有令他们羡慕的宽阔营区,也有他们感受不到的萧萧冷风。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
礼炮中队的战士们正在给礼炮做日常养护——擦炮。冻僵的手碰到冰凉的炮身,马上惊得人一哆嗦。即便如此,战士们还是干得很起劲。
记者来的这天是周六,一些战士外出了。时间短暂,他们只能到南四环附近走走;
中午会餐,不知道今天是酱鸡腿还是炸丸子,对于未知的“硬菜”战士们总是充满期待;
今天不搞训练,一些战士磨伤的手得到了缓一缓的机会。等伤口结痂,再训练就不那么疼了。
自“9•3”胜利日阅兵结束后,礼炮中队暂时没有大项任务,只有一些广场勤务。对于身经百战的礼炮兵而言,这是一段难得的轻松时间。一是没有重大礼仪活动,不用高强度集训;二是下连的新兵还在练军姿队列,没有开始专业动作训练。一旦进入专业训练阶段,礼炮中队的老兵们就会看到自己“当年”的辛苦与疼痛。
礼炮中队的战士正在给礼炮做日常养护。周圆摄
(一)
当个礼炮兵有多“疼”?
听到他们的描述你可能会产生一些生理不适。
“三个人必须‘啪’地一声同时跪下去,这声音完全是用膝盖砸地砸出来的。”礼炮中队指导员王家园介绍说,一门礼炮有3名炮手,一炮手负责开栓,二炮手负责装填,三炮手负责递弹。听到“就炮”口令后,3名炮手保持上体直立向前跑5步,迅速跪立就位。这些炮手平均身高一米八,一步能迈出近一米远,这样“远距离”直挺挺地砸向地面,不用一天膝盖就会水肿淤青。
列兵张思杰,18岁,山西太原人。去年刚到新兵连时,看到老兵们“9•3”胜利日阅兵训练的照片,尤其是看到发黑变肿的膝盖特写,感觉“真的被震到了”。
后来连队为战士们配备了厚厚的护膝,以减少训练对膝盖的损伤。但是在“9•3”胜利日阅兵前集训那段时间,二炮手杜帅每天都很纠结。
三伏天带护膝训练,整个膝盖都会捂出热痱子,奇痒无比。不带护膝在高强度的训练中膝盖又吃不消。而且阅兵训练基地是沥青地面,在太阳炙烤之下能达到50℃。虽然隔着一层地毯,但是跪上去,还是能感到皮肉好像被“滋滋”地烤熟,戴上护膝还能好点。
“啧啧啧,夏天带护膝,那感觉简直了!”讲起这段“纠结”的心路历程,杜帅的嘴角不自觉地扯向一边。
对于礼炮兵来讲,流血流汗都是常有的事。
在训练中,流汗是必须的,流血也是常有的事。
“教练弹用多了有倒刺,三炮手张超递弹时我一拉,那刺就划到他手了。”杜帅一边比划一边说。专注于训练的杜帅并没有发现异常,张超也没有喊报告,一直到训练结束,起立后撤时杜帅才发现地上有一摊血。
这样的伤痛对于礼炮兵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
有意思的是,不同炮位最容易受伤的部位也不同。一炮手开栓时必须虎口抵住栓把,要求瞬间发力,因此虎口、肩胛骨伤的最多。二炮手装填,手指易受伤,有时是被退出的弹壳砸伤,有时因操作不当被炮栓夹住。三炮手跪姿是右脚后撤下跪,要求膝盖着地、脚背紧贴地面,因此膝盖损伤最大,皮鞋烂得最快。
三炮手跪姿是右脚后撤下跪,要求膝盖着地、脚背紧贴地面。为了达标,训练时会“手动”下压。周海涛摄
(二)
刚下连的新兵还没开始专业动作训练。因此对于礼炮兵的疼痛还只停留在“听说”阶段。
即使看到班长们磨平的膝盖后心有余悸,张思杰仍然对即将到来的疼痛充满期待,因为疼痛意味着成长。
一名战士的成长路径是三炮手、一炮手、二炮手。二炮手是炮长,也是一门礼炮的核心。
上士李天祥这样描述自己的军旅第一年:在营院里反复练一套动作,出勤也少,特别枯燥乏味——“吃饱了就训练,训练完就睡觉,周而复始”。
他口中的“一套动作”是指递弹。
新兵在进行半年的基础训练后,转入专业动作训练,所有人都要从三炮手做起。三炮手主要负责递弹,除了跪地有力,还要求“准”:炮弹可以分毫不差地递到二炮手手中。
礼炮中队战士进行递弹训练。
梁家豪,第二年兵,现在已经是一炮手。他说,一炮手负责开栓、合栓,训练动作要领是“狠”“准”。不狠就就不能干净利落地打开15公斤的炮栓。同时,开栓时必须用虎口卡住栓把,否则容易滑脱。
由于始终用左臂开栓、合栓,每天练习上百次,所以一炮手左臂比右臂肌肉发达有力。单杠训练时,那些左臂看起来“轻松加愉快”,甚至有点“斜拉”的战士,不用说,肯定是一炮手。
去年刚入伍时,张思杰体重95公斤,虽说身高188厘米,但看上去还是有些胖。“很意外,也有点儿惊喜。”张思杰说,他实在没想到可以分到对外形条件要求极高的礼炮中队。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己在新兵连3个月减重近15公斤,成为一个标准的“型男”。
如今,张思杰被分到了一班。一班是标兵班,都是有身高、形象好、业务精的战士。但他不敢飘飘然,因为礼炮中队每个月一次考核,他随时有可能被其他优秀新兵替换掉,离开标兵班。
“不管胖也好,瘦也好,看着顺溜,有精气神是挑礼炮兵的基本要求。”分队长李天祥解释说,能不能练出来,并且一直保持优秀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三)
2015年9月3日,在纪念抗战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实况直播中,礼炮鸣放只有短短15秒的镜头,但是这15秒足壮国威。28门礼炮一声响,84位炮手动作如同被计算机操控一般整齐一致。当有人赞叹如何做到这样标准时,礼炮兵的回答从来只有一句:无他,唯手熟尔。
炮弹装填时位置要恰到好处,少一分影响效率,多一分易导致炮栓弹起伤到战士的手掌。
手熟到何种程度?训练到后期,礼炮兵要头戴眼罩进行盲打盲练,不用看就能准确地进行开栓、递弹、装填。一开栓,二转身,三合栓,刚开始是分队长拿着喊话器略有停顿地喊“一”“二”“三”,后来干脆把喊话器放在一边,循环播放录音“一二三”“一二三”,一个口令接着一个口令。“唰唰”的动作声听起来像是一台庞大的机器在自动运转,偌大的营区仿佛更加安静了。
“熟”的不仅仅是手感。
服役期间,一个礼炮兵至少要在天安门广场参加50次以上的礼炮鸣放任务。长期处于炮火轰鸣中,礼炮兵的听力会受到一些损伤。但是有时候,老兵的耳朵又会格外敏感。
“训练的时候,我不用看,用耳朵听就能知道是谁动作慢了。”中士耿小子现在是分队长,负责四门礼炮。每次训练的时候他都站在后面竖起耳朵听声听响。跪地声拖沓了,他就能听出是哪个炮手动作不标准;开栓声音不一致,他也能知道是谁用力不对,方法有误。
有一次,梁家豪与其他炮手比赛,班长远远地喊:“梁家豪你开栓的力度小,不如别人。”隔着几个炮手,班长依然能用耳朵“监视”到他。
这些班长都是“心狠”的人。谁动作慢了,就会被留在训练场让他自己开栓50次。如果还是慢,别人休息半小时,你就不用休息了,跪在那里一直练吧!再严重的,绕着操场跑上3公里。
慈不掌兵。
挨练的梁家豪也懂得这个道理:“练不到整齐划一,必须加量加码,得形成肌肉记忆才行。”
(四)
每次看新闻联播的时候,这群礼炮兵最期盼的就是看到习主席出访的镜头,因为这时可以看到其他国家礼炮兵的“众生相”。
美国、俄罗斯鸣放礼炮也是3人一组。“一人负责拉线,第二个人直接往后扔,第三个人慌忙在那儿接。”杜帅自豪地说,“可不都像咱们国家这么美观大方”。
想到国外可能也会有这么一群眼睛盯着他们看,礼炮中队的战士们在训练时会不自觉地加把劲儿。
为国增光的荣誉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获得的。进入礼炮中队首先要满足政治面貌良好、身高超过175厘米,身体匀称、五官端正等条件。
每年新兵下连时,礼炮中队都有“特权”,首先去挑兵。2015年为了圆满完成“9•3”胜利日阅兵任务,礼炮中队从新兵中挑取了40多人。但他们仅仅拿到了礼炮中队的“暂住证”,在接下来的训练中,谁都有可能因一次动作失误而被调整出局。这样的动态机制下,远在“近郊”的礼炮中队营区总是有一种热火朝天的氛围。
架炮铺地毯,各个小组要评比;训练领弹药也要评比。每个月,中队都会评出“礼炮卫士”,获此荣誉的战士们就会喜滋滋地把大红花系上礼炮。红色的红缎缠在炮管上,炮弹经过,似乎声音都变得格外响亮。年轻的小伙子们在这一场场评比中乐此不疲。
“我去过西单。”被问起休假外出都去过哪里,一个战士有些“自豪”地回答。大兴区,南五环,繁华的都市对他们来讲还很遥远。有的战士已经是第5年兵,但是连长城都没去过。
这群对世界充满好奇却又过着枯燥生活的小伙子们,却有着最可爱的想象力:
“给女朋友求婚,咱一块儿去,用礼炮动作递鲜花,肯定特别帅!”
在礼炮中队,大多数战士都还是单身,幻想这样浪漫的桥段时总要加上一句——“等我有了女朋友!”
礼炮中队年轻的战士们。
(五)
“砰”
28门礼炮打出震天一响,一炮手许鹏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这一天,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天安门,注视着70年前为国杀敌的抗战老兵和从战火硝烟中走来的英雄部队走过长安街。
呈“八”字形列阵在正阳门前东西两侧的56门庆典礼炮,将揭开这场盛大仪式的序幕。为了打响大国声威,礼炮兵集训9个月,在短短的5米炮位上练习装填1000次,开栓1000次,一天下来在礼炮阵地跑动不下5公里。9月3日这一天,许鹏和战友们凌晨1点就来到了天安门广场,架炮布线完成后,简单地休息一个小时后,他们就开始静候阅兵开始的时刻。
“最紧张的就是你不知道第一响是什么时候。”许鹏说。
伴随着第一声轰鸣,战士们都暗暗舒了一口气。日复一日的练习换来的是又一次完美亮相。礼炮中队打了一个完美的胜仗。
三炮手排列礼炮弹。赵世伟摄
阅兵归来,没有了压力,参加阅兵的战士们补觉,一下子睡到下午四点。
一觉醒来,许鹏竟有浓浓的失落感。
2009年,耿小子参与执行国庆阅兵礼炮鸣放任务。任务完成之后,从将军到战士,所有人都哭了。似乎这种激动只能用眼泪来表达。
但这次大家的情绪都很克制。阅兵时和许鹏一组的三炮手是从其他中队临时调来的战士付杰。返回营区的当天下午,天空飘起小雨,付杰简单收拾被褥后,悄无声息地归建原部队了。
许鹏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面,送默契的“临时搭档”离开。
“现在讲起来,觉得有一些凄凉。”许鹏说。
阅兵大捷带来的兴奋很快消失殆尽。在之后的新闻报道中,全景镜头里标成一条直线的礼炮兵,只有三炮手、二炮手还能看到侧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的官兵里哪个是自己。
“阅兵只是阶段性、临时性任务,后面部队正规生活还要展开。”老兵李天祥说。
很快,战士们就度过了“如释重负”后的“失落期”。这群战士们又开始在铺地毯、领弹药的比赛中乐此不疲,为下一次精彩亮相而日夜训练。
(来源:解放军报客户端 作者:周圆 周海涛 胡云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