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 人们对炼金术有三大误解：它源自欧洲大陆，它是为了“炼制黄金”，它在中世纪非常繁盛。本文我们就借着拜占庭帝国的“私心”，聊聊这三个问题。

神秘的炼金术

公元678年，拜占庭人的秘密武器。

希腊火

这一年的6月25日，阿拉伯海军舰队已经围住了君士坦丁堡。总指挥法达拉斯一声令下，总攻开始了。

当装满士兵和攻城武器的阿拉伯军舰缓缓移动的时候，君士坦丁堡的城中，忽然涌出大量的小船，快速冲进了阿拉伯舰队之中。拜占庭海军是破釜沉舟，最后一搏了么？当然不是，因为那些小船一旦靠近，立刻喷射出“火龙”，迅速引燃了阿拉伯军舰。

阿拉伯人一片慌乱，虽然迅速撤退，可因为移动缓慢，还是损失了三分之二的船只。

拜占庭人到底用了什么秘密武器，竟然让庞大的阿拉伯舰队失败的如此迅速？很简单，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希腊火”。

所谓希腊火，虽然配方早已失传，但研究者根据史料推断，它应该是一种以石油为主要原料的液态燃烧剂。14世纪欧洲流传的一本《焚敌火攻书》中，有一个希腊火的配方：“你可用此法制希腊火。取活性硫、酒石、sarcolla和沥青、煮过的食盐、石油以及普通的油，将他们共煮之，再浸沉之，提起并放在火上。如你愿意的话，可通过漏斗倾之，如前所述，而后点火。火将无法扑灭，除非用尿、醋或砂。”

这个配方到底是不是拜占庭海军当年使用的希腊火，已经无从考证。但有一点我们还是可以明确的：希腊火并不是拜占庭人研究出来的，它来自叙利亚。

公元668年，叙利亚工匠加利尼克斯为了躲避阿拉伯人的战火，逃难前往君士坦丁堡。在路上，他发现了小亚细亚地区出产的石油，于是利用自己的炼金术知识，发明了希腊火并献给了拜占庭人。

得到秘方的拜占庭人决定牢牢守住这个秘密，不让任何人知道。于是，希腊火只在最关键的时候使用，没有几个人知道如何配制它，以至于最后秘方失传了。

拜占庭帝国的“私心”，是把这个秘密武器占为己有，连西欧各国也绝不透露。甚至直到第七次十字军东征时，法国国王路易九世的士兵，见到阿拉伯人版本的“希腊火”之后，还描述说：“每当敌人用希腊火攻击，我们所做的事情只有屈膝下跪，祈求上天的拯救。”

所以，炼金术的杰出作品“希腊火”，因为被拜占庭人捏在手掌中，很长一段时间西欧人都不知情。

公元前305年，托勒密的一个梦。

托勒密一世

从上面的内容我们可以看出，炼金术并非源自拜占庭帝国，当然也不是源自西欧。所以我们从头开始，追溯一下炼金术的历史。

炼金术的理论雏形，也许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德谟克利特就写下了关于炼金术的事情。但是，古希腊人是想把普通金属，通过某种方式“转换”或者“发展”成完美的黄金——这仅仅是最狭隘的理论意义上的炼金术。

真正的炼金术源头，来自古埃及。

公元前305年，托勒密一世宣布自己为埃及国王，建都亚历山大港，开始统治这个古老的国家。没多久，他就对外宣称自己做了一个梦：冥神普鲁托命令他，把供奉自己的神殿从希腊搬到埃及，因为冥神说自己本来就从埃及来的。

托勒密为什么要把古希腊的神，搬到埃及去呢？很简单，为了更好的统治这个国家，他决定让古希腊文化和古埃及文化进行融合，从文化上击溃这个国家。

与冥神普鲁托一起来到埃及的，还有大量的希腊移民，他们中有很多都是优秀的工匠和医药研究者。于是，这些人和优秀的埃及工匠们交流研究，逐渐形成了“炼金术”的理论。

现在，我们可以简单的概括一下炼金术到底是什么了：炼金术（Alchemy），研究世间万物的属性，通过具体实验的方式，转化、创造、理解物质的性能，试图“炼制”出完美的物质。也就是说，炼金术不仅仅是炼制黄金，也包括“炼制”所有物质，是最原始的化学研究。

德国学者汉斯-魏尔纳·舒特的《寻求哲人石·炼金术文化史》，在谈到炼金术的起源时，有这么一句话：“……缪斯神庙中所研究的某些自然哲学与埃及神庙里的手工作坊中所进行的，带有宗教意义的手工技术的结合。”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说的炼金术，源自公元前4世纪的古埃及。

没多久，古埃及的炼金术就传到了叙利亚地区。这一点很好理解，当时被塞琉古王朝控制的叙利亚地区，和托勒密王朝一样也是希腊化的国家。虽然两者之间矛盾不断，但是发达的商业贸易，让炼金术传播的很快。

叙利亚的工匠们继续研究炼金术，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比如希腊火的发明人加里尼克斯，就是住在叙利亚奥波利斯城的建筑工人，他本来就喜欢研究各种建筑防水材料。我们有理由相信，当时大量的叙利亚工匠，都对炼金术不陌生，因为这是一种非常实用的技术。

紧接着就是公元668年，躲避战火的加里尼克斯把希腊火带到了君士坦丁堡——可以肯定的是，更多的叙利亚人一同前来，把炼金术带到了拜占庭帝国。

公元11世纪，一份诡异的拜占庭炼金“秘方”。

炼金术符号

很多史料都显示，拜占庭人不仅把炼金术的秘密牢牢保守住了，而且还成功“带歪”了西欧人的研究方向。

拜占庭的炼金术，虽然有王室保守“希腊火”的秘密，但民间研究不可能停止。不过，现有的很多史料可以从侧面印证，炼金术在拜占庭有意无意中跑偏了。

11世纪一位名叫特奥菲卢斯的拜占庭神父所著的《Schedula diver-sarum artium》，汇编了当时的一些手工艺操作方法。其中有一份诡异的炼金秘方，简单给大家描述一下：在一座纯粹用石头砌成的地下室中，放入两只公鸡，然后给它们提供足够的食物。之后，公鸡就会生蛋，再用蟾蜍孵化这些鸡蛋。不久，长着蟾蜍尾巴、雏鸡模样的蜥蜴就会破壳而出。喂养半年之后，再把这些蜥蜴烧熟、磨碎，然后用红发人的血加浓醋把粉末混合成粘稠状。然后把这些粘稠物涂在铜箔的两面，不断加热涂抹这种物质，最后就能变成黄金。

你相信这个秘方吗？当然不会，不要说炼制出黄金，如何让两只公鸡生蛋就是难题了。

但是，这种秘方在当时的拜占庭应该非常流行，而且在公元11世纪之后终于传到了西欧各国。比如《炼金术文化史》中描述：一位名叫亚当的教士曾为（德国北部城市）不来梅大主教阿达尔贝特写过传记，这位生活在11世纪的大主教曾经接待了一位客人，来客声称自己掌握从铜里提炼出黄金的方法，结果大主教“不假思索”的就相信了这个人。

难道生活在拜占庭的炼金术士们，也相信公鸡生蛋吗？当然不是。

之后的炼金术研究者牛顿，以及《炼金术文化史》的作者汉斯-魏尔纳·舒特，都意识到早期的炼金术士为了保密，在记录自己的配方时，往往会用一些“替代语”。11世纪的这份炼金秘方中，“公鸡”、“蟾蜍”、“蜥蜴”，甚至是“石头砌成的地下室”，可能都是指其他物质，比如汞化物和硫化物。

不管怎么说，这些秘方被那些不太专业的人看到，研究方向就彻底偏了，“炼金术”被江湖骗子们四处宣传，成了炼制黄金的方法。

1095年，教皇乌尔班二世大手一挥，拜占庭人再也无法保守炼金术的秘密了。

乌尔班二世号召十字军东征

在教皇乌尔班二世的号召下，浩浩荡荡的十字军东征开始了。在此之前，西欧各国和阿拉伯世界的接触，很多都靠拜占庭这个中转站。就算炼金术零零散散的传入一部分，也是被拜占庭的炼金术士们“加密”之后的。

然而，十字军东征让西欧人直接杀进了阿拉伯世界，他们不仅“抢钱抢粮抢地盘”，还带回了大量阿拉伯人的炼金术研究资料。

11世纪之前的欧洲人，并非不愿意接受世界上其他地区的文化，一个客观限制是：当时只有少数的僧侣修士才读书认字，其中能进行翻译工作的更是少之又少。再加上教会严格控制不符合教义的思想和知识传播，几乎没有人能接触到拉丁文版的炼金术资料。

从公元10世纪开始，克吕尼派改革运动开始发展，大量的修道院拔地而起，它们只受教皇保护，不受其他任何主教或者世俗君主的管辖，有着极高的自治权。这些修士们才开始进行大量的翻译工作，让其他地区的知识开始普及。

十字军和商人、朝拜者们，把阿拉伯人的各类书籍源源不断的运往欧洲，最终到达了修士们手中，这其中就包括炼金术的资料。到了13世纪末，对于炼金术的阿拉伯文献，基本上翻译完成了。此时教士们才意识到，这些真真假假的炼金术，似乎违背了他们发誓信奉的教义。

炼金术的本质是转化和创造，是改变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不管是把铜炼成金子，还是炼制出让人长生不老的灵药，甚至仅仅是把某种矿物质变得更加纯净——都意味着对自然物质的“操纵”和“改变”。当时的教会认为，对世间万物的掌控不可能是普通人，所以炼金术是“魔法”，可怕的魔法。

1266年，罗吉尔·培根提出：“尘世间各种物质可以有145种组合可能，炼金只是其中之一。”

化学家拉瓦锡正在研究

中世纪的欧洲，炼金术并没有蓬勃的发展起来，一方面原因是教会的思想压制，另一方面是因为当年从拜占庭帝国传来的“偏门”炼金术，产生了不太好的影响。

罗吉尔·培根是13世纪著名的哲学家和自然科学家，上面那句话就是他在其著作《第三著作》中提出的，是对炼金术非常准确的认识。除了他之外，还有大阿尔伯特（Albertus Mangus，1193—1280）、阿奎那（Thomas von Aquinas，1225—1274）、冯·威兰诺瓦（Arnaldus von Villanova，1240—1311），以及著名的雷蒙德思·卢勒（Raimundus Lullus，1235—1316），这些炼金术研究者确实有所成就，其他人就很少能有什么成绩了。

很多所谓的“炼金术士”，都是打着炼制黄金的招牌，四处招摇撞骗。他们凭着几个神秘的“配方”，找到那些有钱的贵族和君主，让他们投资自己的研究，炼制黄金。很对权贵都受了骗，对炼金术士痛恨至极，直到18世纪依然如此。

除此之外，这些炼金术士还充当着“巫医”的角色，用神秘的配方骗取钱财。比如在《企鹅欧洲史6》中就有这样的描述：“在近代早期，人们能购买的医疗服务并不少……患者也可以向当地的女巫或智者、乡村教士、铁匠，甚至领主夫人求助……”

这里所提到的“女巫或智者”，实际上指的就是拥有炼金术配方的人，他们为了夸大自己的能力，往往将配制草药的材料复杂化，配置过程神秘化，甚至发明了很多晦涩难懂的语言——这一点绝对是向拜占庭的炼金术士们学习的。

正因为如此，炼金术在中世纪晚期之后，一直都是毁誉参半的。人们总认为炼金术士故弄玄虚，直到现在的很多影视动漫作品，依然受到影响，让炼金术士异常神秘。

幸好，还有如罗吉尔·培根这样的人物，坚持更为实际的炼金术研究，积累了大量的资料。也正是如此，牛顿晚年才会收集这些炼金术资料，将晦涩难懂的东西，发展成先进的、系统的、实用的学科。炼金术在牛顿、拉瓦锡等人的努力下，终于走上了正路，发展成为了现代化学。

拜占庭帝国保守的炼金术秘密，让西欧人至少晚接触了五百年时间。但是，历史的车轮是任何人都阻挡不了的，人类的进步也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